用半个世纪前的日产松纳标头,搭配一块业已停产的全幅CCD——当我谈论怀旧时,我在谈论什么?
缘起
冬天到了,看着灰暗阴沉的天空,我开始怀旧。翻看过往的照片,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枚M口标头:ZM 50mm f1.5
ZM50 1.5是Sonnar结构,想怀旧,我自然盯上了它的原型:Zeiss Opton Sonnar 50/1.5. 但考虑到转接Contax RF口的些许麻烦,为了贪图方便,便将目光投向了Canon 50 1.5 LTM——价格亲民,实惠公道,童叟无欺,而且LTM螺口拿来插在M口机身上自带对焦联动也方便许多。就这么想着,无意间发现了一枚LTM口的Nikkor 5cm 1.4在eBay竞拍,便无心插柳标了个价。
一周之后,门口多了一个快递。
这枚Nikkor-S.C 5cm 1.4非常小巧,但重量接近300克,拿起来异常压手。光圈叶片足足有12片,做工非常好,绝不弱于同时期的徕卡镜头。镜头结构同样模仿自蔡司Contax的那枚Sonnar 50 1.5,是7片3组的松纳结构,也是历史上第一枚达到1.4光圈的镜头(我感觉1.4的光圈主要是为了当年宣传的营销卖点,噱头成分更多一点:1.4和1.5的光圈能有多大差别呢?),专门为近距离成像做了优化(当时大部分镜头应该是按无限远距离来优化成像的),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原本尼康是为了自家旁轴S口推出的这枚镜头,但同时期也生产了不少LTM口的版本,直到后来徕卡M3横空出世,让尼康决定彻底转型专做单反。
值得一提的是,LTM版的机械结构自带近距离对焦功能(最近对焦距离0.45米),不过对焦联动只到1米(LTM口的标准距离)。这个贴心的设计在转接无反时非常有用。
据说这枚镜头在当年非常有名,最早是朝鲜战争时期因为生活杂志战地记者David Douglas Duncan选择使用它而在记者圈打响了Nikkor LTM的名气,也间接说明其可靠的做工和成像的素质。上图则是Robert Frank拿着这枚镜头在街上拍照的样子(脖上挂着的那只好像是Nikkor 8.5cm),他的代表作The Americans里很多照片就是拿这枚Nikkor镜头拍的。我在上一篇标头小乱斗里也有稍稍提到Nikkor 5cm 1.4 LTM在胶片上的体验,非常不错。
也曾把这枚镜头转接在徕卡SL上测试成像,发现大光圈时出片很“松散”,对比度低,成像不实,像蒙了一层“雾”,便对这枚镜头在数码机上的表现失去了兴趣。然而转念一想,当初ZM50 1.5是接在徕卡M9那块CCD上的,为了原汁原味重现当年的感动,我又买来一台M9,不过这次专门挑了钢灰色机身来搭配这枚镜头。
玄学 vs. 科学
不得不说把这枚小巧的银色标头搭配在钢灰色的M9上,看起来异常的和谐。
以下是一次简单的成像对比:同样是这枚Nikkor 5cm 1.4,分别接在M9上和徕卡SL做近距离成像对比:
要知道,徕卡SL那块CMOS是专门针对旁轴镜头有过优化的,但相较之下,M9这块柯达CCD的成像依然更通透,颜色也更“深”更“实”,没有了那层“雾”。我试了下手头另外几枚ASPH头,CCD和CMOS的差别就没这么明显了,只有白平衡和色彩倾向上的一些区别。
自从M9在2009年推出,网上就有大量关于CCD对比CMOS的帖子,大部分都是拿现代设计的镜头来做的对比,然后得出结论:“CMOS完全可以通过简单的后期调色来替代CCD,所谓CCD的“玄学加成”并不“值得”,毕竟CCD有太多短板(没有live view功能,高感差,没有电子快门,更窄的动态范围,等等)”。我最近在用过这枚nikkor 5cm 1.4镜头比较后,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单纯从成像来说,如果只拿现代设计的一众ASPH/APO镜头来拍摄,CCD可能确实没那么“玄学”,同CMOS的差别也没那么明显;但如果接上的是nikkor 5cm 1.4这样的老镜头,M9这块CCD的成像质感真的会好很多。说起来,这块CCD如此饱受争议,也跟其传感器滤镜玻璃会受潮/受热出现腐蚀有关。我的无端猜测:当初研发时可能是为了最大程度兼容老镜头才选的这种抗腐蚀性差的滤镜玻璃。后来新的ASPH设计的镜头产品线铺开了,也就不必再为兼容老镜头而受限于滤镜玻璃的选择了。
其实,进一步探究的话,CCD成像的所谓“玄学”,显然是过于简化了的特性描述。如果明白CCD的成像原理,我们可以发现,CCD的“玄学”只有可能来自它和CMOS成像的区别,即传感器电路中的模拟信号传输和模拟电路放大时自带的更多“非线性”属性:CCD是通过电路逐行传输光电信号,再经过同一个模拟放大器和模数转换器来实现数字化的;相比之下,CMOS则是基于每个像素点并行成像的,每个像素自带一个模数转换器,省去了模拟信号传输这一步,像素读取速度大大提高,成像原理更直接更简单也更“线性”了。更详细的原理和图解,可以参考这篇文章。
CCD比CMOS多出来的特性,”模拟信号传输“和模数转换前更多的”非线性“,这两点,恰恰更靠近胶片成像质感的来源:基于银盐的“模拟信号”成像和银盐颗粒光敏度的“非线性”。更进一步,这种“非线性”其实也同人眼对明暗光线的敏感度契合(如果我没理解错,视频拍摄时采用“LOG”格式也是基于人眼的这个特性):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我们觉得胶片成像看起来更“自然”,以及为何坊间会有徕卡M9的CCD更有“胶片感”这么一说。
在明白了“胶片感”和“非线性”的关系后,其实所谓的胶片感也就不难通过后期,靠Photoshop里的色度(hue),饱和度(saturation)和明暗度(luminance)曲线模拟出来了。但实际操作起来,为了得到令人满意的胶片模拟效果,在曲线调整上花费的功夫可能并不是套上一个万能胶片滤镜那么简单:实际上我们需要针对具体图片的画面内容进行针对性的曲线调整,而分析画面这一步变数太多,并没有统一的标准。就流程标准化来说,其实反而不如拍上一卷胶片或者使用M9拍摄后经过微后期的调整来的轻松。对于不喜欢后期的人来说,胶片和CCD所具有的更多“非线性”成像特征,使“直出”的图片很多时候就已经足够讨好眼球了。这个层面的“省心”,确也是其优势所在吧。
碎碎念
21世纪进入第二个十年,互联万物的网络越来越发达,VR/AR作为下一代人机交互接口,进一步模糊现实和虚拟的边界。就连脸书都直言“不要脸”,全力投入名为“元世界”的虚拟世界扩张计划。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数字化。《头号玩家》/《刀剑神域》里描述的虚拟生活,好像近在咫尺。
行将就木的胶片却悄然复兴了。
似乎,胶片独特的成像质感更容易给平凡的场景带入一层怀旧滤镜。可这份怀旧,为何感人?也许,作为碳基生物,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在物理层面天生更接近胶片那非线性的显像特性,而胶片冲洗过程充满着“瑕疵”和“噪点”的处理方式,又暗暗契合了人类大脑存储记忆的模式。这种种相似,让我们看到胶片拍摄的作品时,莫名产生了更多的共鸣?与之相对,数字信号下的世界,精确,无暇,线性,近乎完美,却同人类自身的“不完美”格格不入,正如《黑客帝国》里,人们无法生活在建筑师创造的第一个矩阵世界——那是个基于数学公式的,美轮美奂、毫无差错、精密运行的,”完美的”世界。
如果,要在数码相机里找寻这份怀旧,对我来说,最合适的候选,非自带“玄学”加成的CCD不可。一方面,是CCD成像特性同胶片有相似之处,另一方面,也只是我想找回一点多年前第一次拿起徕卡M9拍照时的感动。
说到底,怀旧的,无非只是自己的从前。
讽刺的是,胶片不死,CCD却已作古,给这份怀旧加上了一个无形的期限。一台M9,一块CCD,我无法确定它什么时候会坏掉,也不知道这块2017年换上的Sensor id 15的传感器是否会再次出现腐蚀。就像我不知道,后会是否无期。
一期一会。
样片